写于婚礼前一晚


麻阳。一个我从未抵达过甚至于从未听说过名字的小小县城。位于湖南省长沙市怀化下属的一个城市。


如果不是因为一场婚礼，我想也许这长长短短的一辈子，我都不会有踏上这一片土地的机会。


从我所在的城市出发，火车换飞机，换火车再换汽车。汽车在稀少车辆的山间穿行了许久，手机信号时而有时而弱。我带着陌生又好奇的心不断打量这个从未有过交集的地方，却又在颠簸的路况和旅途的劳顿中终于迷糊睡去。


辗转周折，最终抵达目的地：一个叫做麻阳的县城。


天气灰蒙蒙的，小城灰扑扑的。在这片灰扑扑中，我见到了这个穿着红色外衣的明天我要拍摄的新娘：阿狸。一个好看的女孩子，在傍晚的茫茫夜色中我依然可以辨出她化着新娘妆，盘着发。


阿狸很是抱歉地跟我们说，由于今天是女方办酒，此刻尚在晚宴上，所以恕她不能陪同我们用晚饭了，说着递来一束鲜花，满满的粉紫色玫瑰，花朵上依稀看见是刚刚喷淋过水珠，显出非常新鲜艳丽。旁边是她清秀的新郎。


虽然这是我们拍摄过的一千多场婚礼中唯一的一场，但却又有些不同。它是一场苗族婚礼，在婚礼习俗上也有一些不同于以往婚礼之处。


昨天翻看地图，赫然发现竟也已拍过中国十几个省份几十个城市的婚礼。觉得自己是何其幸运，因为所热爱的纪实婚礼摄影事业，能有那么精彩的人生了。所有故事收入眼里心里收入镜头，但那一刻我想，我应该做一个会讲故事的婚礼摄影师。


对，我有幸来到这里或者那里，经历了这很多人不曾有机会经历的一切，认认真真纪录下来，把这些幸福的，有意思的故事讲给喜欢它们的人听。


麻阳苗族自治县。


新娘家在县城。天还擦着黑，亲戚就陆陆续续的来了，由于新娘前一天就化好妆，盘好发，所以不像之前的婚礼早晨多以化妆开篇。新娘和她的母亲略略整理嫁妆，新郎就来到了。


出门前，就有一个五六人的小鼓乐队来了，每人被发一条毛巾搭在肩上；新娘被装扮起来了，按照当地的习俗，新娘子必须披着黑色的罩衫，打一把大黑伞，进行一个很小的仪式，踩在筛子里，把一把红色筷子甩出去，我猜测应是早生贵子之意吧。新郎速度很快地把新娘从六楼一路背下去了，黑漆漆的楼下鞭炮响起，乐队齐齐奏响，彼情彼景，颇有让人感触的意味。


…这时天色依旧擦黑。上婚车后，新郎帮新娘换上一双新鞋，旧的那双则要丢弃，象征从此告别女孩时代，开始新的生活了。


小型鼓乐队在前面奏乐开道，扎着粉色彩带的几辆婚车组成的车队缓缓穿越小小的麻阳县城，一路向相距县城50分钟的乡下，新郎家开过去。路程很远，但最主要是道路的颠簸，加上起得很早，前一天又过于舟车劳顿，路上拍过几张照片后，我很快被颠得睡着过去。


等醒来时已快接近新郎家。这里完全是狭窄的乡间小路。远处全部矮山环绕，近处农田刚经过收获，留下一片深秋的金黄色调，几只大黄牛慢悠悠的在吃草。早起的农家孩子正三三两两背着书包上学去。


对于我，这一切都是新奇而有意思的。我决定让司机先停下来等一等后面的婚车，也许我能在这里拍两张充满特点的婚车车队照片。这时令我惊异的一个画面发生了，挂着大红色绸带的婚车渐渐从远处开来，一位老奶奶赶着一群鹅迎面而去。这是我拍摄婚礼十年时间来从未见过的景象，在那样深秋原野的大块金色里给我的心灵带来的撞击，简直是让我有些震撼了。


这里有泥泞的道路，也有一群群可爱的大白鹅，母鸡和狗，都用审视的眼神看着我这个陌生人。


新的高楼建起来了，但其间也点缀着一些破旧低矮的小屋子，能让你遐想起这里曾经的生活气息。


是的，这里是苗族居住地。所以虽然多半已经汉化，但依旧还保留了一些苗族的婚礼习俗。虽然这场婚礼是流水席，但他们是喜欢热闹的：村里的外墙上，电线杆上都张贴着这桩婚礼的喜讯布告。小楼早就已经拉上了红红的横幅；堂屋门外和新房门外都贴上了红彤彤的对联；新娘在爆竹炸响声中被新郎脚不点地地背进新房；鞭炮是拖在手里放的，每来亲戚必须要让鞭炮响起，最后鞭炮是直接往火堆里扔的，那一天，到底燃放了多少挂鞭炮，是数不清了……只记得此起彼伏的声音炸得整个小村庄沸反盈天。


是的，这是一场与以往所拍摄的婚礼都不一样的婚礼。没有酒店，也没有婚庆。但在我心里，却比以往任何一场婚礼更像一场婚礼。因为这样的婚礼仪式似乎更有着和过去正式告别的意味，更能让人体味到这一场盛大的喧闹以后，一个女孩的人生将与过往截然不同，而她的未来也有了新的意义。